如果说阅读能使人开化脑筋,那看了《胡适文集》就真个有这样的体会了,尤其读其演讲集,不仅如身临其场,醍醐灌顶,甚至乎拍案惊奇(不知凌濛初当初为书取名时是否也有此缘由)。不仅阅读,而且悦读,思想不会卡顿,他讲的很通透,语言却很“白”(白话文),极具“文学趣味儿”(活的语言),加之虚词表现的亲切“神气”,犹如这位学者就站在您的身边,用抑扬顿挫地语调演讲着。
胡适的演讲文集以真性情,用“活的语言”,展现活的思想。他主张破形式之思想束缚,破捆绑精神之藩篱,要有真情感。“文学要有情感要修养”,不作无病呻吟态,不为空洞高深状,而语言文字或者说“方言”的真正魅力就在于此。胡适不仅能把道理讲出来,还能够以这样明白的语言讲出来,读路遥《平凡的世界》亦如是,不必华丽的辞藻,不故意佶屈聱牙,语言朴实也并非未经历练斟酌,一路读下来,未有余冗,情真意切尽在文字中了。什么是“活的语言”?他表达的意思是民间的文字,百姓的语言,这种语言才真正有生命力和情感,也是这种语言蓬勃了文学艺术,是语言进化的原动力。他直接表述为“方言”,“《醒世姻缘》的伟大,就是作者蒲松龄敢用山东土话,……《金瓶梅》也是用的山东土话,《水浒传》里有许多是中国东北部西北部的方言,《儿女英雄传》《红楼梦》用的更是纯粹的北京话”。“敢用真正实地的谨严的记录下来的方言,才使这些书成为不朽的名著。”这里还有个语言风格的问题,他没有说到,我想我们看每部文学作品,似乎都有作者的表述习惯和语言风格,甚至可以成为一种识别标志,这也是“活的语言”的另一个魅力所在吧。
他还讲了很多研究心得、研究方法,从中我们也可以一窥其治学之精神,讲“白话文法”,也就是语法,讲到研究语言的三种方法(归纳、历史和比较)及好处,“用新的科学方法来研究古代的东西”,把《水浒传》、《红楼梦》中所有的“了”搜集出来,看所有的用法,就知道“了”的用法,还有“两个大分别”。还专门提到语言文法中的虚字,这里就不得不提一部经典的言行录《论语》(胡适评价为历史上最好的言行录),其中虚字很多,“实字是骨干,虚字是血脉、精神”,“我希望大家不要把《诗经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当作经看……要把这些书当成文学看”,以此方法看《论语》等古文还是极为有趣的,譬如《论语》中经常有人问孔子问题,问的还真是很实在,经常是能否用一句话怎么怎么样这样的问题,如《论语·阳货》一篇中,子贡问曰:“子如不言,则小子何述焉?”子贡作为学生,问老师:“老师你什么都不说,我们怎么记笔记啊?”“焉”字将师生交流的情景展现出来。还有胡适先生举的例子,《诗经·国风·卫风》有木瓜一文,“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。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。”“也”字对于情意的表现是多么生动啊。在《著》诗中,虚字的情感、情景表现力就更明显了,“俟我于著乎而?充耳以素乎而?尚之以琼华乎而?”
他喜欢考证,用证据说话,叫“考据训诂”,一个论题或一个问题,他旁征博引,举古今中外的故事进行论证,讲到这点与我们的法律职业也有许多契合之处,我不禁想起李敖曾讲到如何研究历史,也是要求证,“大胆假设,小心求证”,更要学会“上穷碧落下黄泉,动手动脚找东西”搜集证据。也许正因其考证严谨,对于批评反驳的态度就是“我越说,人家越不相信;人家越不相信,我这个顽固的人越找证据来坚定我的主张”。不过正是因为与人讨论,才“把我逼上梁山”,逼着他去思考,去研究文学史等等,他还觉得很有这很有意思,在批评与反驳中前行着,探索着……。
赵冬生 -- 东方市人民法院